又当保姆又教书
有学生上学不方便,就住在学校。陈老师在教学之余又当起了“保姆”,照顾有困难的孩子们。
学校虽然只有两个班,但因为校舍是村委会搬迁后留下的房子,学校的硬件设施还算不错。四周的围墙将学校与外界隔开。二层小楼前面的空地就是同学们玩耍的操场,两间教室都在二楼。教室是办公室改成的,教室空间虽然不大,但房间数量却绰绰有余。
“鸭子2、耳朵3……” 10月21日下午1点,学前班的教室里传出稚嫩的跟读声。陈老师手拿一根竹子做的教棍,正指着黑板上的阿拉伯数字教同学们认。三遍过后,陈老师走下讲台,逐一检查学生是否能对应认识课本上的2和3,18个满脸稚气的孩子都认识了这两个数字。陈老师感到很满意。
陈家海说,只要是要求开的课,他都开。他这个校长、老师兼保姆,不仅能教语文、数学,还能上音乐、体育、思想品德、劳动课等。“我五音不全,不会唱歌,每次教孩子们之前,我都自己先跟着录音机学。”
课间休息,陈家海被孩子们簇拥着来
到操场。孩子们喜欢和他“卷白菜”。所谓“卷白菜”不是一种蔬菜,而是一种游戏的玩法。参加游戏的孩子手拉手站作一排,陈老师站在排头。开始游戏,孩子们把他当做白菜心,嘴里念着“白菜白菜,卷卷”,围绕着他一层一层绕,直到最后一个小朋友,一排人卷成一个大圈;然后又从最后卷上去的小朋友慢慢拉开,嘴里念着“白菜白菜,开开”,逐渐恢复原来的队形。
和学生相处的时间过得飞快。下午4点,是老坪子小学的放学时间。老师宣布放学后,两个班的孩子陆续走出教室。与城里小学不同,放学时分,学校大门口没有前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。三三两两,30多个孩子在越走越远的嬉笑声中,消失在陈老师的视线里。
热闹的校园瞬间安静下来。但在二年级教室第二排的课桌上,还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,天气寒冷,脸颊显出两朵高原红。
没同学做伴了,小男孩从课桌里拿出10颗玉米粒,在课桌上做起加减法来。事实上,他已经能口算百位加减法,那10颗玉米更多是用来充当玩具。
见到有人要给他拍照,小男孩似乎有些害羞,把头低到课桌下,然后又抬起来。后来,他干脆跑到教室后面的课桌下玩起了捉迷藏。小孩活泼好动的天性很快显露出来。
这个小男孩名叫林恒,家住梨家村,距离老坪子小学有三四公里远,都是难走的山路。因为身体弱、缺钙,孩子放学时爬山路回家非常吃力。后来,他的父亲找到陈家海,希望能让孩子住校。
老坪子小学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,也没有食堂。林恒就和陈老师吃住在一起。早晨六七点天蒙蒙亮时,瞌睡轻的陈老师就醒过来了。他先起床,烧一壶开水。然后再叫林恒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,接着两人洗脸、吃早饭。之后,两个人一边在办公室里烤火,一边等候其他学生的到来。有时候,林恒也会赖在陈老师的宿舍里看电视,或独自在校园里玩耍。中午学校有免费午餐,一盒牛奶加一个面包;晚饭一般要安排在下午五六点。陈老师做饭时,林恒有时也会帮忙,到学校围墙角的小块菜地里摘个番茄或拔根葱。师生相处得其乐融融。
在陈家海教书的日子里,照顾学生对他来说并非新鲜事。一直以来,他的办公桌里都准备着一些治疗腹泻、感冒等小病的药。碰上哪个学生肚子疼、感冒,就给一颗。有时碰到学生病情突然加重,他就用背篓背着孩子,送他回家。
寒冷的冬天,不忍心看着家贫的学生受冻,陈家海也会给学生买棉衣。甚至,他还资助过一个父亲早逝的孩子。每月给200元,一直供到他不再上学。
白天,除了教学,和孩子们在一起说笑、做游戏,倒不觉得难熬;但夜幕降临后,孤独随之袭来。无数个夜晚,空荡荡的校园里只看得到陈家海自己的身影;独自坐在10余平方米的办公室备课、看书,他会走神,长时间望着漆黑的窗外发呆。
学生家长或村民不时会来邀请他,请他去家里吃饭。但他很少去,怕麻烦别人。有时,也有村民主动到学校来找他,跟他聊聊天。
辗转讲台37年
高中学历的陈家海曾是村里出名的高才生。从1976年起,他在多所乡村小学任教,尝尽酸甜苦辣。
其实,与孤独对抗并不算多么煎熬,陈家海还有着更辛苦的过去。
陈家海的出生地,在会泽县矿山镇九龙村委会双水沟村。他有一个哥哥、两个姐姐、一个弟弟、三个妹妹。
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人口多就意味着日子清贫。为了上学,他每个月都要从家里背走几斤粮食,交到学校,然后可以在学校食堂吃上一半玉米、一半稻谷的两掺饭。
在家人的支持下,1976年陈家海高中毕业。在地处乌蒙山深处的会泽县,那时的高中毕业生可是少有的知识分子,非常金贵。他是双水沟村的第一个高中生,没有考试,他自然而然成了矿山镇木多多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。
当时的木多多小学也是一所单小,教室是村里的两间茅草房,有一至三年级3个教学班。他被安排教二年级的语文、数学。
入职没多久,他就发现下雨天茅屋教室总会漏雨。他找领导,提议翻新学校。得到支持后,他亲自和村民到10多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寻找房梁。“4个人用肩膀扛回一根学校校舍用的大梁,肩膀肿了10多天。”
在木多多小学教出了成绩后,他被调到更偏远的小坪子单小支援。到任后,他在一户村民家中找了一块木板,自己动手钉做了架子,然后将木板支进一间土坯公房,开始给村里的20多个孩子上课。那时,他每个月有8元工资。没有电,每个月还得花8角钱买2斤煤油用作照明。
日子就这样坚持到1981年。土地改革到户,不能挣工分,没了大锅饭,村里的小孩大多被父母留在家里帮忙做农活。除了上课之外,陈家海又多了一项动员学生上学的工作。
“我们家几辈人不读书,还不是能吃饭。”这是他在劝说工作中听到最多的回答。遇到实在说不通的家长。他只好打感情牌。“我当老师也不容易,要不你们就算是帮我的忙,让孩子来上学……”这招还真管用,“我教了多年书,很多家长还是看得起我的。”
1986年,陈家海转为公办教师,工资涨至每月56元,工作地点也变动到拖翅村完小。他先是教一年级,后来学校领导说三年级成绩差,又让他教三年级。学校不仅通了电,村委会每月还给老师2吨煤炭取暖、做饭,“条件很好”。
但一年后,工作能力强的他又被调至卡布村的马落坡单小。那里是更加偏远的小山村。他去的时候,学校还有一位老师。但一个学期,那位老师患了精神疾病,他又成了学校唯一的老师。
陈家海至今记得,刚去没多久,布卡完小通知他去开会。开完会是上午10点多,他忙着往回赶,“准备上下午课”。但那天天气阴沉,雾特别大。10多公里的山路,他走到下午3点多还没看到学校。后来他听见狗吠声,循声找去,进了一户农家。“我跟他们说,我是新来的小学老师,迷路了。”后来在村民的带领下,他才回到学校。说起这些往事,他记忆犹新,嘴角始终挂着笑容。
在2006年调至老坪子小学之前,陈家海又先后在矿山镇的君龙小学、七一小学、河湾子小学等学校任教。“需要我去哪里教书,我就去哪里;走到哪个学校,哪个学校就是我的家,学生们就是我的孩子。”
退休了,也该歇歇了
由于身体不好,今年,陈家海向矿山镇中心学校提出了退休申请。令他欣慰的是,他有了接班的人。
一转眼,陈家海在老坪子小学度过了7年时光,在小学讲台上站到了第37个年头。回头看,这一路走来,除了成就,内心也有酸楚。
在小坪子单小教书时,他的工资已经涨至每月18元。但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,周末他还要去10多公里外的矿山背矿。“那时年轻,有的是力气。一天能挣三四十元。”当时有亲戚劝他别当老师了,他也有过放弃的念头。但那时,小坪子单小的另外一名老师因为超生被辞退。他成为学校唯一的老师。“我走了,孩子们怎么办?”
这种狠心一走了之的滋味他尝过。10多年前,出于自身安全考虑,他申请调离跟他家隔牛栏江相望的河湾子小学。他走的那天,18个学生含着眼泪,拉着他不愿意放手。冷小虎、冷贵船……至今他仍记得那些学生的名字。他说,这是一种愧疚,也是一笔心债。
这是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,唯一一次向上面提要求。矿山镇中心学校的唐校长表示,凭陈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资历,确实有机会调到条件更好的学校,但他从没提过。
2012年,国家启动实施了农村中小学生营养改善计划。每天供给老坪子小学的牛奶、面包需要到3公里外的九龙小学去取。没有运输车辆,陈家海每个周末都要走3公里山路去背。一次背七八十斤,能吃一个星期。不论刮风下雨、严寒酷暑,他都能准时把营养餐发给学生。
教书一辈子,他把教育事业总结为一个“善”字。他总是说,对工作要讲良心。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和付出,无法单纯用感情解释,更无法拿金钱来衡量。
2011年,陈家海55岁,到了退休年龄。有学生家长劝他,已教了大半辈子的书,该多为自己想想,享受一下晚年生活了。但他却说,两个儿子都已成家,常年外出打工。他在学校也是一种享受——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,觉得很开心。
但是,由于身体原因,今年,他不得不向矿山镇中心学校提出了退休申请。除了多年的风湿病,他还被检查出患了肾结石、肺部结晶等病。他宿舍床头的一个纸袋里,放满了医院的检查各种单据和X光片,14吋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,堆满了每天要吃的药。
手里攥着这些病历,他在二楼窗户边唏嘘感叹:这一生,年轻时每天奔波于学校与家之间,一干就是大半辈子。如今,社会发展进步了,大学生已经有不少了。“也到了高中生退场的时候了。”
接到陈老师的退休申请后,矿山镇中心学校特地从其他学校挑了一个接班人——张文先。正牌师范院校毕业,20出头,留着短寸,喜欢打篮球、徒步,精力旺盛。
接到调令后,他从原来的学校带来满满两大纸箱书。和陈家海相比,他排遣孤独的方式很多。放学不想看书的时候,他会骑着摩托车到三公里外的九龙小学,找其他老师打篮球、打乒乓球或者聊聊天。在老坪子小学,他觉得条件“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”。他相信,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,肯定能接好这个班。
教了一辈子书,57岁的陈家海把教育事业总结为一个“善”字。他总是说,对工作要讲良心。老师对学生的爱护和付出,无法单纯用感情解释,更无法拿金钱来衡量。
都市时报 记者 朱勋航